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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飛行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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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飛行員

張栩生沒說話,看著路輕笑起來。

虞歲穗有點不高興,她很分得清張栩生是藏了什麽體貼的心思還是故意在逗她。

剛才她問話的時候直起腰,那是一個別扭的姿勢,安全帶的阻力拽著她的身體,重新靠回椅背的時候才感到肢體拗得發酸。

她望向津來路盡頭的落日,逐漸沈醉在太陽鮮艷深沈的色彩裏,把張栩生晾在了一邊。

張栩生以為她生氣了,臉上的笑收斂下來,變成克制的微笑,“你真想聽?”

虞歲穗很快回過頭:“嗯。”

她背對著餘暉,頭發沒有紮起來,隨著扭頭的動作晃了晃又披灑在肩上,光線映著她的發絲邊緣,是淺金色的。

張栩生楞了楞,覺得小姑娘挺漂亮。

到了開燈的時間,街道兩旁的路燈同時被點亮。

整座城市在白日落幕之前發出阡陌縱橫的微光。

“我不是去湊熱鬧嘛,然後進去的時候剛好看到合唱表演。”張栩生慢慢地講。

“你知道合唱的臺子嗎,就是像臺階一樣的那種,最前面站著領唱的小姑娘,她自己拿著話筒,快唱完的時候,角落裏有個小孩打瞌睡,往下倒過去,眨眼就把整個臺子上的孩子全壓趴下來,舞臺下亂了套,但那個領唱的小姑娘還在唱歌,一直唱到最後一句才回頭看,一看就笑了,話筒還對在嘴邊,你知道那笑聲…”

他看了虞歲穗一眼,住了嘴,臉上笑意很深,但沒笑出聲。

那個領唱的小姑娘就是虞歲穗本人。

虞歲穗全想起來了。

她偏追著問張栩生做什麽呢,真是閑的。

“還挺可愛的。”張栩生補充。

虞歲穗使勁扭頭看窗外,暫時不想和他說話。

廣場裏還是有不少人,虞歲穗不怎麽出門,對著琳瑯的店面犯了選擇困難癥。

張栩生左右看了看:“我有點想吃意面,你呢?”

虞歲穗沒想到張栩生作為一個三十左右的男人口味居然如此童真。

她不挑食,有飯吃就行,於是她點了點頭,然後和張栩生一起一本正經地在排隊的凳子上並排坐下。

身邊多是領著孩子的家長,或者是約會的學生,他倆正襟危坐,有點滑稽。

小孩子跑來跑去玩耍,跑過張栩生面前的時候絆了一下,張栩生下意識伸手去護,沒想到虞歲穗也伸了手,兩人的手剛好在半空中錯過,一上一下托住了小孩的身體。

旁邊的一對高中女生見狀馬上捂起嘴興奮地說起悄悄話。

虞歲穗也很意外,她把頭發撩到耳後,然後把食指抵在下嘴唇上摩擦,忽然對鞋面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張栩生看著她故作忙碌的樣子,又不出聲地笑了。

他們點得不多,虞歲穗要焗飯,張栩生點了牛排,另外還有最小寸的披薩和一盤小吃。

張栩生在吃飯的時候很安靜,虞歲穗也是,他們沒有聊天。

“你好。”

虞歲穗擡起頭,面前站著一個穿黑色大衣的女人,她畫著淡妝,波浪卷的頭發編成側麻花辮,戴著一頂貝雷帽,耳垂上還有一對珍珠耳環,虞歲穗離她很近,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她有印象,這個女人坐在不遠的桌,擡頭往這邊看了好幾次。

“請問這位先生是你的男朋友嗎?”

什麽東西?虞歲穗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有點發懵,手局促地放在膝蓋上:“啊,不是。”

她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社恐。

年輕女人很高興,她很快轉向張栩生,“可以要聯系方式嗎?”

張栩生正在往牛排上倒黑椒醬,他很專註,手也很穩,像是遵循著自己默認的程序一樣把醬汁均勻地鋪開在牛排上。

聽到這句話,他禮貌地看向年輕女人:“不太方便,抱歉。”

還笑了笑。

對於處理這種事,張栩生有經驗,他甚至驕傲了一下,認為自己是游刃有餘的。

女人也很大方:“沒關系,打擾了。”

她和友人走遠後,虞歲穗才剛剛緩過來,她松了口氣,繼續吃盤子裏的焗飯。

為了遮掩不自然的局促感,她揶揄張栩生道:“我還在想,我是說我是你妹妹,還是說我是你侄女。”

張栩生往嘴裏送牛肉:“我看起來還挺年輕吧,那個姑娘跟你差不多大。”

人家都管你叫先生,要是以為你年輕,那就要叫同學,抖什麽。

虞歲穗腹誹一頓,嘴上只說:“我就不一樣,我一眼就看出你三十多歲。”

張栩生癟癟嘴:“沒有多,哪裏來的多。”

他其實對年齡沒什麽所謂,只是覺得虞歲穗嫌棄人的時候臉皺皺的樣子很有趣,她自以為不說出來別人就不會知道,沒想到其實全都寫在臉上。

她倒是比實際年齡稚嫩許多,張栩生想。

張栩生比虞歲穗吃得快,他讓虞歲穗慢點吃,自己去趟洗手間,順便結賬。

他在返回的時候路過員工用的樓梯間,發現厚重的門開著,覺得有點奇怪,就朝裏看了一眼。

一個陌生男生一聲不吭地站在門後晦暗的空間裏,他的眼睛很大卻沒有神采,眼白和瞳仁的比例有點失調,乍一看白多黑少。

看見張栩生發現了他,他忽然沖上來猛地拽住了張栩生。

但張栩生比他強壯很多,又穿得厚,他一抓竟往下滑了一下,差點沒抓住。

張栩生並沒有被嚇住,禮貌地詢問:“你是?”

男生抓著張栩生的手沒松,張栩生淡然自若,也沒有動的意思,靜靜地看著他。

這時虞歲穗出來了,可能是她等久了就出來和張栩生匯合。

她明顯生了不小的氣,但不好在公共場所發怒,只在走近後對著那個男生用呵斥的語氣簡短地說:“松手。”

張栩生還是沒什麽表情,男生倒真把手松開了,張栩生的眉毛極小幅度地挑了挑。

張栩生沒猜錯,虞歲穗快要氣炸了,她沒想到王驕這坨幺蛾子居然會撲到張栩生身上,在她眼裏,王驕是在騷擾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

男生的聲音有點發抖,對著滿臉怒容的虞歲穗說:“他是誰?你們是什麽關系?”

張栩生用審視的目光看了這個男生一眼,並沒有插手,只是站在虞歲穗的斜前方,不妨礙他們對話,但能他們的距離無法縮短。

“跟你沒有關系,”虞歲穗冷冰冰地盯著他,“別糾纏我,也別拉扯他,別出現在我面前,我真的會報警。”

王驕似乎被她的眼神嚇住,瑟縮了一下,但那鬼鬼祟祟的眼神還是黏在她的身上。

虞歲穗對他沒什麽耐心:“滾。”

張栩生依舊安安靜靜扮演雕塑。

王驕看了虞歲穗一眼,又看了張栩生一眼,轉頭走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虞歲穗就接了個電話,她沒避著張栩生,“餵,露露。”

陸露有點著急:“壞了歲歲,宣琦告訴我王驕回國了,他不會又來騷擾你吧。”

“你猜對了,而且掐的很準,”虞歲穗笑笑,“我剛剛就碰到了他。”

“唉呀!”陸露也很煩惱地叫了一聲,“他怎麽不死在美國?”

虞歲穗馬上說:“下次我去廟裏求求。”

“你別開玩笑了,”陸露是真擔心,“他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吧?”

“沒有。”虞歲穗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由看了張栩生一眼,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去看他,但就是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

張栩生站在不遠處,正低頭在打字,或許是在和朋友聊天,神情很放松。

“放心吧,”虞歲穗說,“不會有什麽事的。”

她這麽說是因為她了解王驕,他的確陰暗,但太懦弱,這是最致命的缺點,所以他只能像陰鉤裏的老鼠一樣,陰魂不散但懼怕陽光。

虞歲穗沒把他放在眼裏,只覺得他煩人,像只趕不出房間的蒼蠅,厭惡就夠了,不至於畏懼。

關於王驕,張栩生什麽都沒問,他們回到車上,準備回家。

系安全帶的時候張栩生的手機響了。

“小虞,幫我看一下是誰。”

虞歲穗拿起他的手機,“齊飛。”

她註意到張栩生有一瞬間停頓,天已經黑了,車裏暗暗的,張栩生的神色有點嚴肅,他伸手,虞歲穗把手機遞了過去。

“餵。”

不知對面的人說了什麽,張栩生的眉頭又皺起,他低垂著眼睛看方向盤中央的奔馳標,右手依然放在手剎上沒動。

虞歲穗能聽到對面一直在說話,但並聽不清楚內容,只覺得聲音低沈,有時急促有時緩慢,張栩生說的話不多,大部分時間都在傾聽,輕嗯表示回應。

他最後說:“我過來吧。”

掛斷電話後他神色如常地發動了車子,平滑迅速地駛出停車場。

虞歲穗早就發現他偏離了回家的方向,但沒吭聲,好奇又擔憂地坐在副駕上,她能感覺到張栩生周身的氣場變了,她覺得此時保持沈默是最合適的。

張栩生在紅燈前停下的時候忽然把手伸向副駕,虞歲穗猝不及防,被他嚇了一跳,張栩生驀然看住她,似乎這才想起她還在車上。

“抱歉,”他馬上道歉,“我走神了,先送你回家。”

虞歲穗也馬上說:“沒關系,我和你一起去,是很著急的事吧。”

張栩生靜默著思考了一會兒,“也行,時間不會太長,九點之前肯定送你回家。”

“沒事,”虞歲穗說,“九點之後也沒事,我一個人的時候就沒有門禁。”

她接著問:“你剛剛想拿什麽?”

張栩生縮回手:“煙。”

“我幫你拿?”

“不用了,”張栩生看了眼綠燈,“你在車裏。”

“可以開窗。”

“挺冷的。”

虞歲穗點點頭,隨他去了。

車拐了好幾個彎,樓房逐漸稀少,樹木開始增多,虞歲穗對路不敏感,這對她來說是陌生的地方,但沒過多久她看到了建築上的紅十字標志。

是一所療養院。

張栩生解安全帶的時候聽虞歲穗輕輕說:“我在車裏等你。”

他擡頭看了她一眼,這是他從昨晚到今晚第一次認真地看了她一眼,“好。”

聽到關門聲,虞歲穗才把視線從手機上收回來,她看了眼張栩生的背影,他很高大,肩膀很寬,三步並作兩步朝療養院的大門走,誰都能看出他有點著急。

她擡頭望了望安靜而通明的療養院,猶豫了一會兒,把副駕的抽屜打開了。

裏面的東西不多,只有一包煙,一條毛巾,一只水筆,還有一個筆記本。

筆記本的封面是皮質的,拿在手裏的質感很厚重,她湊著路燈的白色微光,看到上面刻著字——“試飛中心飛行記錄薄”。

她翻開第一頁,在空白頁的中上看到雋永的鋼筆字跡“張栩生 037dcr”。

張栩生從病房裏出來的時候,沒有馬上去電梯,而是拐進了樓梯間,他想抽煙。

結果發現虞歲穗在樓梯間裏等著他。

“他是你的戰友,你是軍人,是飛行員。”虞歲穗看著張栩生的黑眼睛,用的是陳述句。

張栩生定定地回視她:“是。”

“那為什麽…”虞歲穗想問他為什麽不願意告訴自己他是軍人,這是什麽很難說出口的職業嗎,但她忽然想到,張栩生這麽做總有他的原因,於是她輕輕壓斷了話,轉頭去看夜景。

張栩生居然語塞了:“我…”

他想解釋自己沒有想隱瞞她什麽,只是工作性質特殊,他行事從來不張揚,這是他的習慣,不是針對她。

更不是提防。

他知道虞歲穗誤會了。

虞歲穗回頭沖他露出個笑:“沒關系,我理解。”

張栩生再次楞住。

後來他有很多次回想起那個夜晚,他始終不知道虞歲穗說的理解究竟是理解到了什麽,也想不通她怎麽能毫不猶豫地就理解了連他自己都很難組織語言去解釋的事情。

但她給自己的眼神,讓人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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